人類最糟的發明─農業
Dennis, C. W. 2006. Humanity’s Worst Invention: Agriculture. The Ecologist 36(8):36-39.
*農業的發展徹底改變了我們獲取食物的方式,但也懲罰我們,讓我們的生活比以往還要更糟糕。不只如此,農業還導致前所未有的大規模戰爭、不平等、貧窮、犯罪、飢荒、以及人為的氣候變遷與物種大滅絕。─Clive W. Dennis
無論是感到悲觀或是稍具哲學性的思考,我們人類常發現自己試著找出過去的轉折點。那裡,是墮落的開始,是一切的起點,當時興起的變革讓我們今日的世界陷入嘈雜和混亂的情況。行動電話、電視、基因工程和超級市場等,都是被批判的對象;但是對那些世界問題的專家來說,他們會從較宏觀的人類史尺度來尋找答案。
在這些專家中,有些人會歸咎是原子彈或工業革命,有些人則認為是資本主義、貨幣、火藥。還會有人說問題不在於「發明」本身,而在於利用這些發明的人,科技是中性的,只有我們自己才能決定是否將之用於良善的方面。另一些人則持反對意見,他們認為有些新科技是基於善意,但有些則否。
但我們在此討論的事情並不是形而上的清談,而是非常具體的事實。
諾貝爾確信他的發明會讓戰爭過於暴力和恐怖,毫無意外地,黃色炸藥確實發揮更「有效率」的殺傷人。但沒有社會能完全拒絕權力的誘惑,我們只好運用立法或任何手段,來規範核子武器、軍事、炸藥、政治等這些引誘我們更想獲取權力的發明。然而,即使是最具毀滅性的科技還是能帶來些好處,如核子毀滅與核子協議,炭疽病毒與天花疫苗。
困難在於成本和效益是否能符合我們原本的期望,是否兩者間永遠可達平衡呢?在我們的歷史上是否有一樣發明是如此地糟糕,可以稱之為人類史上最糟的發明呢?
有的!傳統上認為,最重大且顯明的變革就是農業,農業開啟了我們和自然之間的鴻溝。農業的發展徹底改變了我們獲取食物的方式,但也懲罰我們,讓我們的生活比以往還要更糟糕,失去空閒時間、較糟的飲食、失去健康以及失去自主性。不僅如此,農業還引發了前所未有的大規模戰爭、不平等、帝國、階級、貧窮、犯罪、飢荒、以及人為的全球氣候變遷和物種大滅絕。
從哪裡開始走入歧途的?
在一九六零年代和七零年代,諸如理查‧李(Richard Lee)和葉胡迪‧科恩(Yehudi Cohen)一輩的人類學者,注意到人類社會食物的生產方式與如何建構社會政治關係,有著強烈關聯。累積多年的人類學研究顯示,以狩獵和採集維生的人們, 有朝向發展平權和合議制度的強烈傾向。
在狩獵-採集的社會中,成員之間需依賴彼此以獲取食物,也因此合作與互助基於必要性而得以制度化。當一個人狩獵時,只有四分之一的成功機會,但是四個人合 作並分享獵物,會有較為穩定的食物供給。放眼世界,從食物匱乏地區至富饒之地,狩獵-採集者順應四時,讓大自然替他們完成生產食物最困難的部分,並當一切 成熟時,歡心收穫。這種生產模式說明生活在非洲南部邊緣地帶的Kung族和哈德薩(Hadza)族,每天只需花三至五小時尋找生存必需的食物。
即便在上述環境極度惡劣的地區,「霍布斯主義者」(Hobbesian)在沒有事實根據的前提下,仍認為生活於此未開化社會的人是野蠻且低俗的。實情是狩 獵-採集的社會生活是較閒適豐裕的,且有「原始富裕社會」的美譽。不幸的是,所有人終日彼此征伐、野蠻殘暴等對狩獵-採集社會的指控,仍然深固於文明社會 的心中。
當一個遊牧社會決定在某地定居時,第一個強制力可能來自於生存。游牧族群發現他們無法在重大議題達成決議時,他們總是可以分裂為兩個甚至多個團體,各自過自己的生活,執行他們認為最佳的決定。然而,在定居性的農業社會中,最佳的民主形式,也僅是「多數暴力」而已。
太沉重了
當一個定居區域糧食生產過剩,事情將變得越來越糟,特定的一群人不事生產,轉而專攻其他的事務。這樣專業化的過程,開始造成顯著的物質不平等─有些技術比 其他的價值高,因而可以取得較多的財富。對游牧民族來說,累積財富等於在自找麻煩。一個不過度重視物質財富的公平社會,不會讓財產犯罪有著生的溫床。然 而,以農業為主、物質分配不均的社會,卻是容易滋生犯罪。有些人會專攻於冶金、製陶或公共關係,有些人則在反制暴力的偽裝下,成為暴力專家。這些暴力專家 將他們的時間花在維持財富不均,並確保另一群新興菁英專家們的安全。
出土的新石器時代遺址中,清楚地呈現早期階級組織的空間佈局─最大的房舍群總是位於穀倉旁。當菁英發現他們可以藉由壟斷暴力,例如雇用最勇猛的鬥士組成軍 隊,進而剩餘的物資時,也就完成了社會轉型:由少數人掌握權力。至此,當一位菁英能夠在一定的地區內行使暴力且不會受到制裁時,暴政即生。當同樣的事發生 在疆界之外,戰爭和帝國便無法避免,因為剩餘的食物可用來餋養軍隊,並用於掠奪鄰近部族的土地和財寶。如無餘裕的食物是不可能維持軍事上的開銷的。
充裕的食物同時使人口更多、更集中,也提高了疾病的發生率。在小族群中,疾病本身可能因為初發致死率太高而絕跡;在大族群中,有足夠的人口可讓病源體不斷 地突變,持續地與人類社會共存。感冒、流行性感冒、麻疹和水痘等疾病從未在非農業的社會中出現過。更糟的是,農夫們和他們的牲畜接觸頻繁,這正是病原體突 變的溫床。
農業社會裡相對有限和單調的飲食導致更進一步的問題,因人們的免疫力比不上食物來源多樣的狩獵-採集社會的人。這樣不健康的生活方式不可避免地縮短農業社會人口的壽命,直至最近一百年因為醫藥發達,才拉近農業社會和狩獵-採集社會間人口壽命的距離。
一九六零年代,當人類學家理查‧李拜訪生活於喀拉哈里沙漠的布希曼人(Bushmen),他發現該些部族人口中有一成的年齡高逾六十歲。如與今日擁有二成 年逾六十歲人口的英國比較起來,生存於惡劣環境的布希曼人是多麼地不容易。不幸的是,今日的布希曼人無法享受他們祖先在一九六零年代的生活方式,波札那政 府非常積極地促使他們現代化,奪取他們的土地、回報以棉被、疾病、酒精和絕望;這是全世界摧毀狩獵-採集族群慣用的手法。
除了人類之外……
農業所帶來的影響,並不僅只是將人們的生活範圍固定下來,還使得狩獵-採集社會的人們,甚至是自然環境,都處於飢餓狀態中。當越來越多的土地被用於農耕, 越來越講求「效率」,富饒又多樣的採集地、獵區不斷地被壓縮到邊緣地帶,直到農業區前所未有的廣闊界線到達像沙漠、凍原和冰層等無法耕作地區的外圍。
當百億公頃的天然野地被百億公頃的小麥、大豆或牧場所取代,結果是可以想像的:野牛、熊、野生山羊失去了食物來源,這正是我們目睹物種大滅絕肇始的最根本原因。農業,將可以飼育數千種生物的土地轉變成只供養一種生物,讓其他的物種受飢至滅絕。
生態學家保羅‧艾利希(Paul Ehrlich)估計,目前人類將地球陸域生態系近百分之四十的淨初級生產量納為己用。無獨有偶地,比爾‧盧迪曼(Bill Ruddiman)教授的研究顯示,史前時代的火耕技術除了將森林整理成適合耕種的土地外,還釋放出足以影響全球氣候的溫室氣體,人為地讓地球的氣溫維持 在適合農業發展的狀態。
上班族 vs. 狩獵-採集者
然而,如果我們可以閉眼不看前述幾個段落,只提及目前我們個人在現代世界可以享受到的「滿足」。非常明顯地,農耕型態自初始簡陋、笨拙的方式,到現在已有 長足的進步。我們的社會已經專業化到不再只有農夫和兵士的規模,可能性已經擴大到軟體工程師、上班族和廁所清潔工。這是一個全新體驗的世界,但到底我們有 多喜歡它呢?
很顯然地,比起我們最初開始農業的老祖宗,我們現在實在好太多了。然而,讓時間回到比第一把犁插入土壤還更早的時代,讓我們比較一下上班族和狩獵-採集者每日的生活。
一名上班族每天至少要花上八小時在工作,工作內容一層不變且枯燥乏味,只有和其工作相關的人才有接觸的機會。在通勤和購物後剩餘的時間,上班族想讓生活更 好的作法是,買現成餐點、僱請幫傭,然後倒在電視機前。這樣一個極度習慣於坐姿的生活型態、不愉快的疏離感、健康受損,以及還得經常和藥品、健身中心打交 道,生命被浪費在辦公室中,金錢也浪費在跟別人比較上,壓力和沮喪成為不可避免的結果。是否上班族應該對社會所提供的生活型態感到不滿,並且想要為自己做 點什麼?他在政治中的角色只不過是個觀察員,在每四至五年一次的選舉時,擁有一張在數百萬張選票中起不了什麼作用小紙條。
在此同時,狩獵-採集者每天只和朋友一起工作三至五個小時,把剩餘的時間分配在飲食、拜訪朋友、彈奏歌唱、跳舞、哲思、陪小孩玩耍、放鬆心情和睡覺。而這正是我們失去的生活。
在憤怒中回顧
農業剝奪我們繼承狩獵-採集時期襲產的權利,老祖宗們以平權、合議為基礎的社會生活,一去不復返。取而代之的,是一套強加在我們身上的新社會結構,一種疏 離與支配的社會結構,它支持農業的延續和擴張,農業本身也助長這樣的社會結構發展。我們對未來烏托邦式的願景,期望經由人類的巧思和技術解決目前一切問題 的憧憬,可能只是紙上談兵,未必會在現實中實現。我們已經犯了最大的錯誤,並且花了一萬年的時間來完善這樣災難性的發明,卻反而更加地依賴它。雖然考古學 家告訴我們老祖宗的故事,人類學家也為我們引介表親的生活方式,這些已足夠告訴我們,為何我們會夢想、我們又做了哪些事。我們所渴望的並非像中的未來,而 是我們實實在在的過往。